师父

(2012-08-05 11:31:16)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各人”。律师刚入行的时候，必须要有老师的指导。但是，律师的“师父”，和学校的老师又有很大的不同。

我进入律师这个职业的时候，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凡是比我先入行的律师，我都把他们当成老师来敬重，细心观察他们在工作中点点滴滴，希望“偷师学艺”，从他们身上学到从业的经验。

律师这个职业，大多数时候，老师都不会、也没有时间手把手地去教新人。有些老律师是没有时间教学生，有些老律师难免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顾虑。所以，作为律师新人，要想快速掌握执业经验，不能坐等别的老律师给你上课，需要细心观察、认真思考、主动请教。

我拜的师父很多。除了刚入行的时候和我一间办公室那两位律师，我还向另外两位风格迥异的老律师学习。

和我一间办公室的那位男律师，虽然业绩不太好，但是他身上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有一次，他带着我去一家新的顾问单位。这家单位是国企，我们去的时候单位负责人没在。一位员工向我们咨询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我不假思索张口就说，没有注意到师父在一个劲地对我使眼色。事后，这位律师告诉我，国企比私企的人事关系要复杂很多，律师不要轻易解答员工提出的法律问题，以免给企业负责人造成被动。在担任国企法律顾问的时候，一定要认真揣摩负责人的意图，不要让其他人打着“律师让这么做”的旗号，给领导出难题。我当时很难接受这位律师的批评。但是，经过这些年的锻炼后才明白，师父的话是有道理的。

这位律师的职业操守也值得我学习。有一年冬天，我跟着他出差，到达某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我们还要在火车站广场转乘早上六点多的汽车去另外一个城市。为了替当事人节省费用，这位律师提议我们不要去住旅社，就在火车站候车室等到天亮。我顿时心中叫苦不迭。火车站候车室没有暖气，我又冷又困，实在无法坚持，只有独自跑到附近的网吧去上网，熬到天亮。我回到候车室的时候，看见这位律师趴在小吃店的桌子上睡得正香。我的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

我的师父们形形色色，各有千秋。

有一位师父擅长交际，人脉很广，经常带着我们出没于酒楼、歌厅。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我们一共四个人，他要来一瓶白酒，倒满四只玻璃杯，每个人面前摆一杯。我说我不能喝酒，这么多酒肯定会喝醉。这位师父顿时沉下脸，很不高兴地说：“不能喝酒，你就别做律师了，收拾东西回家吧。”

我只有硬着头皮喝完了满满一玻璃杯白酒，当场吐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这位师父面不改色，下次吃饭的时候，还是在我面前倒上一玻璃杯白酒。我只有喝，喝了还是呕吐。三番五次下来，我渐渐适应了，不再吐了，酒量也在逐渐增加。师父说：“好了，你现在可以做律师了。”

确实，在中小城市做律师，少不了要应酬，不喝酒很难和人有效沟通感情的。如果没有这位师父对我酒量的训练，让我学会酒桌上的说话方式、交际规则（按他们的说法，点菜都是一门艺术），肯定很难在律师业务上取得好的成绩。

我还有一位师父，曾经是本市公认的“刑辩第一人”。据说他出庭的刑事案件，公检法机关都会特意组织本单位人员旁听，每次都是座无虚席。讲到高潮处，旁听席上掌声如雷，法官制止都没用。遗憾的是，我入行的时候，他已经风光不再，我无法一睹他当年的风华绝代。不过，在他身上仍然能够看到当年的影子。他的庭辩风格是激情四射，声音洪亮，语惊四座，气势夺人。

这位师父曾经跟我说过，做律师，“即使身无分文，也要器宇轩昂”。这句话，让我终身受益。我刚入行的时候，庭辩风格和他很相近，很多前辈都一针见血地说我是他的传人。

也有一些老律师很愿意提携新人。我的一位师父，和我不是一个律师事务所，在新人里面口碑很好，因为他帮助过很多新人成长。我认识他的时候，虽然自己出道多年，小有建树，仍然执意要求拜他为师。他的业务收费在本地是最高的，所以收费一般的案子，他总是介绍给熟悉的新人来做。这样的师父，是可遇不可求的。

有意思的是，我的师父们很少给我介绍业务，倒是我经常会给他们介绍一些收费不错的案子。

作为新出道的律师，有些比较重大的案子找到我，我知道自己还不具备足够的办案经验，也没有资格收取较高的费用，于是介绍这些资深的大牌律师来办。这样一来，一方面我可以协助他们办案，学到很多的宝贵经验，另一方面，我也能够从中获得相应的酬劳。而这些案件，实际上绝大多数的工作量都是由我来完成的。有师父在后面压阵，我底气十足，勇往直前，案件大多做得很漂亮。通过这些具有较大影响力的案件，我也渐渐在业内站稳了脚跟。

在律师这个职业里，不要只跟一位师父，博采众长才能获得提高。武侠小说里，那些武艺高强的大侠，大多数都拜过两位以上的师父，《射雕》中的郭靖就是例证。

“尽信书不如无书”，对于老师也是这样。师父也会犯错，所以，不能过于迷信师父。

有一次，和我的一位师父对庭。师父代理的是原告，我代理的是被告。原告方主张自己的小孩是被被告家屋顶上掉下来的圆木砸中头部致死。在法庭上，师父出示了一份医院的病历。我拿过病历仔细翻阅，发现病历上记载的是“患者家属自诉：孩子从高处跳下摔伤头部。”当我向法庭一字一句地宣读病历中记录的上述内容，师父顿时张口结舌，一脸的尴尬。由于我指出了师父的这一重大失误，最终的判决结果对我们一方非常有利。

有些时候，师父让你去做的事情不一定是正确的，甚至是非常危险的。在这种时候，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师父，你就必须言听计从，不计后果。最后的风险是自己承担的。

我曾经陪同一位师父去外地看守所，会见某重大抢劫案的在押犯罪嫌疑人。那个看守所条件非常简陋，管理也很混乱。民警将在押犯罪嫌疑人带到他们的办公室，然后就离开办公室，去办其他的事情了。在会见的过程中，嫌疑人提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师父看着我说：“你借手机给他打个电话吧。”

我很奇怪，会见时候打电话是违反纪律的，更何况是让嫌疑人给家里打。师父为什么会同意呢？为什么要我给嫌疑人手机呢？

我下意识地问师父：“你不是带了手机吗？为什么要用我的？”师父讪笑几声，没有回答。打电话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走出看守所之后，我还是不停地向师父追问这个问题。师父被逼无奈，只有回答说：“我是怕他有肝炎。”我知道这是一句托词，也就算了。

如果我当时听从了师父的要求，把手机借给嫌疑人通话，一旦被查出，我的行为肯定会被追究责任。如果造成了严重后果，我的执业生涯也许就此葬送，甚至可能面临刑事风险。作为资深律师，我的师父是非常清楚这一点的。但是，他却让我去做这样的事情，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为自己的果断拒绝而庆幸，也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惊出一身冷汗。

不是每一个师父，都是好师父。师父叫你去做的事情，未必是好事。所以，在刚出道的时候，一定要保持清醒头脑，不能对师父惟命是从。

后来，我也经常带助理和实习律师，成为新人们的师父。因为路过他们的路，苦过他们的苦，所以，除了在业务上倾囊相授之外，我总是提醒他们，在执业的过程中，一定要老老实实，遵守律师执业纪律，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不要玩火。他们在工作中的一些疏漏，我尽量帮他们扛下来，不让他们去做有风险的事情。

对我的师父们，我总是满怀感激。没有他们的帮助和指点，我不可能得到成长。虽然他们也有一些缺点，但是和我从他们身上学到的相比，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在我执业的道路上，还将有更多的师父出现。学海无涯，我愿意一直以学徒的心态，在法律的道路上行走。

--节选自易胜华律师新作《逆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