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老茶厂错齿相连的红枫叶，红得那么透明，那么鲜亮，又那么一尘不染，那是他们兄弟，把一生最后最艳红的血吐尽，极短暂的时间里怒放出来的！那也是为林场事业“献了终身献子孙”先辈们染红的！是工作在同一战线上的兄弟姐妹们绽放出来的！ 刚到林场，时值暮秋。在招待所那间阴暗的小房间，窗外的梧桐树，未凋零的叶随风舞动，透进来的日光反射在玻璃上，形成几个奇异透明的光环。身处异地，茫然、孤独。 随着岗前培训的老师，四处走走看看，只感觉这林场好大，陌生。周围土地遥远而广阔。甚至于，我提不起爱它的情致——它的历史，我也不感兴趣。我想的最多的是我少女的粉红色甜美的梦。我也提不起精神认识周边的人。唯独她是个例外。她眉毛很浓，笑起来，整个人就非常鲜明，生动。她说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她。更多的时候，可以和我玩的，还是她的女儿——胖胖的圆墩墩的小女孩儿。小脑门上一边扎个小辫子，骑着一辆小车，骨碌碌就摇摇摆摆地进屋了，小眼睛东张西望，问她：“阿凤，你干什么呀？”她嘟起嘴，总是想想，很煞有其事地问：“你干什么啊？”有时候，会被她问呆了，我在干什么呢？我是不是虚度光阴？于是决定出去四处走走，熟悉环境。 来时，听人说的最多的是茶叶、茶园、茶厂——象是林场的代名词。林场，多的是树。单位招聘启事上还介绍说“禹园松针”获得过国际博览会金奖呢。忽起了采撷树叶，做叶贴画的兴致。做叶贴，最理想的莫过于红枫叶——艳丽如血，形状是极致地好，叶尖有错落的齿痕，每个叶瓣又互相牵引缭绕，鲜艳的燃烧，有如生命一样，所以情侣常喜欢把自己的血写在虽落犹红的枫叶上，来证明自己的爱。带着这样美好的情感憧憬，顺着在秋风里飘扬的一点红影，我出发去寻找红枫叶。 现在想来，就是那次红枫叶的相遇，使我顺利得开始了在林场的生活，使我越来越爱那片热土。“老茶厂的红枫叶是真正的鸡爪枫，有五个角的。”许是因为是星期天本身太静谧，或者我太专注，或者我是个外人。总之，我被身后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微低着头，走了，似乎思考着什么。刚才讲话的是他吗？没头没脑地讲了一句，吓了我一跳，又走了，怪人！我有点气恼，追上去，想抓住他，可他已经进了树林尽头的办公楼。我很想跑上去跟他聊一聊。我真想知道黑瓦灰墙工房和仓库里的故事。那空气中散布的醅制茶叶的特殊香味，让人感受到温暖的关爱。他一定是对茶厂有奇异感情的人，他刚才说话的语音很浓重呢！领导选派我去省城参加辅导讲座师资培训。回来后，经过临阵磨枪，我被推上了干训班的讲台。面对一屋基层上来的大队长教导员厂长，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我心慌气急起来。忽然我瞥见了坐在墙角的他，他也认出了我，他嘴角似乎带了点鼓励的微笑。因为有了一个熟悉的人，我胆子又大起来。按照部长讲话稿，加上自己的学习理解，我一口气讲了下来，大家给了热烈的掌声鼓励。走下讲台，科大领导干部陆续走出了教室，我快步走上去问他：“你是老茶厂的？”他笑了，“是的，我叫戴森法。”接下来几天的培训，我被安排在干训班做后勤服务。每天早上，他总是第一个来，背一只单肩老式黄色挎包，取出纸笔后，帮我拎水，冲开水，间或地进来上课的人，他也会介绍一下他们的姓名和单位。有时课间休息，我也不知天高地厚地与他谈谈茶厂的销售形势，或者也大言不惭地讲自己对林场将面临怎样的好机遇的看法。虽然我明白，他是茶厂的副厂长，我却一点不怕他。他总是微笑着请我讲下去。不知为什么，感觉上看着他，就象看见一卷老茶厂墨画，老茶厂的丰富饱满的底蕴，意味犹长；就象看见他那一代人劳动创造幸福的影子；就象和所有关爱年轻人的人在一起娓娓叙说。后来看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他病了。他变得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忘不了他坦诚，忧郁，想向一切人倾诉又不愿意倾诉的目光。正如老年人难以割舍故土，外归的人难忘乡情一样。他深爱林场的树和土。他的祖辈在这万亩荒原播下希望的种子，他和他的同伴们亲手收获喜悦的果实，而今，他多想象自己的祖辈一样，在这片热土上宣言，走上与天地作斗，与经济规律作战的弄潮儿之路！ 在后来从事的工作中，却又认识了他弟弟——戴祖法。初识戴祖法时，他浓浓的眉毛，微笑的脸，竟又使我意外地知道招待所的那个阿姨是他们的妹妹！讶异惊喜之余，感慨在艰苦的条件里，建场的老干部们“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无私地为这块绿色的土地奉献了一切！较之戴森法，戴祖法健谈，爽朗，风趣。他有一股魅力，不管到哪里都带动别人以团结为荣，以工作学习为乐。正是在他的帮助下，我接触了水泥厂各条线上的民警职工，写出了长篇纪实通讯，全面反映了民警艰苦奋战扩建精神。也是在和他的交往中，知道了监狱新世纪照明公司的光辉前景。因为他，还从认识驻水泥厂武警官兵到认识驻监狱武警官兵，参与了武警部队的普法授课工作。 时间真是奇妙，和我捉着迷藏！在我逐步成长，那愿为工作竭尽全力的热情喷薄而发时，我多么想再与戴氏兄弟长谈，听他们朴实无华的声音，而竟在短短二个月内传来戴祖法在工作岗位上鞠躬尽瘁、戴森法因病与世长辞的恶讯！痛惜之余，忆及往事，无限感慨。 也许正如赏红叶的友人所诉，“看红枫叶要及时，因为枫叶的生命是短暂的，红枫叶和彩虹一样，要红到最美只是瞬间的事，转眼就要凋零。”我想，老茶厂错齿相连的红枫叶，红得那么透明，那么鲜亮，又那么一尘不染，那是他们兄弟，把一生最后最艳红的血吐尽，极短暂的时间里怒放出来的！那也是为监狱事业“献了终身献子孙”先辈们染红的！是工作在同一战线上的兄弟姐妹们绽放出来的！ 眼前那叫阿凤的小女孩已长大成人，有了正式的学名，端坐于我执鞭的教室。批阅《我尊敬的一个人》时，低问她，“你还记得舅舅吗？”……听着好听的童音，心里升起无限惋惜，最痛楚的是亲情的分裂，最怀念他们的是老母兄妹！而工作铸就了他们一大半的生命，又能分匀出多少时间应付亲情呢？ 很想约了叫阿凤的女孩，握着她粉嫩的手，和她一起再看一眼老茶厂的红枫叶！ 很想对年轻的朋友说，红枫叶，不只是爱情！ 王德兰 2002.11月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