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民一庭 郑鹏

虽然是凌晨四点，但阿芳他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经营了十几年的豆腐生意，他如同往常一样将做好的郑家豆腐装在三轮摩托车上，准备给城里的老客户们送去。

他看了看天，鱼米乡的天空黑得发沉，周围一片安祥的春天气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从车里飘过来的豆香，不禁想起远在武汉读书的女儿，心里微微一热：虽然做了一辈子豆腐、送了一辈子豆腐，但只要能供得起女儿上大学再累也值。借着家门前昏暗的路灯，他看了看表，发动摩托车，准时踏上了送货的路。

一排排的绿树向后倒退而去，车灯将飞驶而过的柏油路面照得雪亮，天却越发黑沉下来，连半个星星都懒得躲藏起来。出了村道，便是318国道了，路上飘起了春天难得一见的雾气，能见度降到了几米以内。他稳了稳车满是汗渍的车把手，略微调低了车速。再过一个路口就要到达市区了。市区的马路都装了路灯，路要好走多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宽慰了许多，却又懊悔忘记了带头盔。

突然，一个黑影向他的闪电般地迎面划来，他下意识地把头一扭，一根通信电缆线"哗"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了他的左眼之上，殷红的鲜血迅速喷涌到了脸上。强烈地疼痛像一万只蚂蚁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眼部，他本能地停下了车，用手机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然后用双手拼命摁住了左眼，顿时晕倒在地下。二十分钟后，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

昏暗的阳光透过蓝色的百叶窗忧郁地照在雪白的病服上，他用仅有的右眼默默地注视着床头那束盛开的康乃馨。妻子离去时泪水的余温在他颤抖的大手里慢慢冷却着，他的心里感受到了冬天般的寒冷。他充满期待地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江城最有名的"大腕"律师，将如潮水般涌到嘴边的愧疚与感激硬生生地哽了回去，钢铁一样地拳头在仇恨的奔涌下凶狠砸在通信公司代表的身上，"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尽管你照顾我半年多，50万的损失你们赔定了，我们法庭上见！"，他如同一只疯狂的病狮向吓得瑟瑟发抖的通信公司代表咆哮着……

漫长的诉讼日子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庭审，在冰冷地法槌敲击声中一天天度过。生活的压力和诉讼的煎熬逐渐让他两鬓斑白，冗长的等待却激起了他内心的狂热与偏见。生活的残酷让他明白没有钱是不行的。三个月后，一审他败诉了。怒不可遏的他冲进了"大腕"律师事务所，在一片鄙夷和愤慨的眼光中"抢"走了5000元律师费。

二审的日子更加漫长。两年的诉讼与翻书自学，让他从一个只会做豆腐的农夫逐渐成为了一个粗通法理的人。年轻的主审女法官告诉他：只有找到那个撞断线杆的肇事者，他才能得到公正的赔偿。

可是，奇迹并没出现，寻找肇事者的工作依然毫无线索。二审的最后一次开庭让他深感力不从心，站在被告席上的毕竟是救过他的恩人。庭审的最后，所有的人都等待着他暴跳如雷的最后陈述，法警做好了再次拘留他的准备。他哭了，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擦干了最后一滴眼泪，选择了默默离开。

一周后，女法官收到了他的来信。他发誓一定要回去做最好的郑家豆腐，将恩人垫付的钱给还上，不辜负两年来她对他自学法律的指导，并请宽恕他在一次庭审时对她的伤害。女法官捧着信哭了。

次年后，美丽的江城，又是一个春暧花开的日子，有一家豆腐店在喧闹的街市里开张了。一群胸前佩戴天平的美丽女孩从一位独眼的老者手中，接过一箱箱雪白雪白的豆腐放在通信公司的助残爱心车上。浓浓的豆香，飘过了江城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