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法违规 “持刀抢钱”

　　近几年医疗整形美容市场混乱，美容院非法行医、牟取暴利现象普遍，医疗事故层出不穷。去年11月5日，卫生部负责人已就中国医疗整形美容业监管问题召开过专题座谈会，开始关注这一曾被忽视的医疗领域，随即发生的两大医疗整形死亡事件(陈某(化名)、女青年王贝)，促使卫生部下定了清理整顿这一行业的决心。

　　医疗整形美容业混乱的问题是否也存在于天津?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烧伤外科、整形外科主任李某某是医疗整形美容领域的专家，兼任天津市卫生局美容质控中心副主任多年，了解天津医疗整形美容市场的情况，日前记者采访他，听他披露、评点中国医疗整形美容业中存在的问题。

　　能蒙就蒙

　　多少美容院滥竽充数

　　记得两年前记者因另一事件采访李某某时，他就说过：“中国医疗整形美容市场混乱，国家管理机构应该好好地整顿一下了。”今日再见，他开口就说：“早该在这方面下大力气，两年前我就说过，中国的医疗整形美容，不整顿早晚得出大乱子。怎么样?去年11月份4天之内连死俩人。”

　　过去只听说过美容不成反毁容，如今竟已严重到整形竟能整死人。医疗整形美容业是否有人监管?若有为何还出这种事情?

　　李某某说：“其实，国家对整形美容这一块具有严格规定。第一，做医疗整形美容的必须是医疗机构，搞生活美容的不能从事这项业务，个别到家里去做的更不行;第二，即使医疗机构想做医疗整形美容，也必须设有专业科室，其他科室‘客串’行不行?不行，这叫营业范围;第三，专业科室必须配有在本院注册的职业医师，从其他医院‘借’来的不行，从普外或其他什么外科转来的也不行，必须是从事医疗整形专业，而且是临床多年的职业医师;最后是对医师的要求，即使你是一名合格的医疗整形医师，也必须是在你所注册的医院，即在一个固定的地点执业，满天飞不行(会诊除外)，单枪匹马到非医疗机构的小美容院里去‘帮忙’、实际上是捞一把更不行。

　　“问题是，法律法规都有，就是未被严格执行。我是天津卫生局美容质控中心副主任，职责是检查天津各医疗整形美容单位和医师

　　是否具备做医疗整形手术的资质。多少年来，检查中经常遇到一些令人费解的现象。譬如，我去看过一些专科医院和一些医院的专业科室，一查硬件还可以，可医生呢?有的医院或科室虽有一两个注册的医生在那盯着，但一问不是资历很浅就是专业不对;有些美容院或某些医院的小科室，说是具有专职医师，细查，发现那医生没在那儿注册，属顾问或外聘的性质，跟‘走穴’一样，有手术需要时他来一下，平时他还在自己单位里上班。对医疗机构来讲，你没有合格、称职的医师，按法规就该单项否决，可我看到的那些美容院或某些小医院的整形科室，除少数几家经检查后被关闭外，其余仍在那儿开着。我总想，当初他们是怎样通过考核的?又靠什么维持到现在?医疗系统严格的准入制度对他们来说是否还存在?

　　“监管出现漏洞，一些美容院或是某些医院的整形科室能蒙就蒙，能骗就骗，蒙骗的结果就是医疗事故层出不穷，毁容的例子数不胜数，中国医疗界每年医疗事故出得最多的地方，据说就是医疗整形美容这一块。”

　　能坑就坑

　　整形版“持刀抢劫”

　　记者暗访过几家医疗整形医院或美容院，发现整形美容费用高得惊人。有些项目，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外科手术，有的甚至连手术都算不上，就是打上一针的事，费用动辄成千上万，甚至是数万元。记者询问李某某，这里是否藏有暴利?他的回答十分肯定。

　　李某某说：“整形美容暗藏暴利，在业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经营者抓住消费者爱美不惜钱财的心理，狮子大开口。一次我去一家美容院检查医师执业资格，看到一种隆鼻材料价格标到7000多元，当时我非常惊讶，那材料我们天津第一中心医院整形外科也在用，我知道其进价，也就1000多元，他们怎么就敢涨上七八倍?我问他们，这东西标成这价，还有人用吗?他们笑而不答。后来我明白了，他们就靠忽悠。顾客一去，他们就说刚进了什么进口材料，德国的，韩国的，效果极好，天津他们独家经销，可能还会拿出写满外文的包装给人家看，有几个顾客看得懂外文?

　　“还有所谓的‘一针除’。在外面开会时常见会场外有人推销那东西，价格几百元一针。‘一针除’除皱的原理，是把‘神经肉毒素’局部注射到皮下，通过麻痹局部神经让组织放松，达到让局部皱纹放开的效果。那东西注射后局部组织会有一点发木的感觉，数月后药力减弱，皱纹重新显现出来，要想除皱还得再打，需经常打，而且一定要有国家正式批准的厂家的产品才能用，因此我们不随便用那东西。但一般的美容院爱用，因为省事啊，而且具有很大的欺骗性，一针下去，皱纹很快就没了，消费者不知其原理，还以为真是像他们所说的什么国际最先进的新产品，于是就被他们骗走几千元，有的甚至是上万元。几百块钱的东西，仅靠注射技术，就赚走十倍甚至十几倍的利润。

　　“有时我就想，某些人开医院纯属是为商业利润，暴利你赚走也就算了，别再在医疗质量和材料上坑骗顾客。不行，我发现某些人毫无道德底线，高价收费，材料仍用次品。譬如说隆鼻手术，有病人在外边做手术，材料填进鼻腔没多久就出血了，去我那儿求救，先把充填的材料取出来吧，取出来一看，把我们气得够呛，那是什么玩意儿?简直是害人!”

　　李某某说，就因存在着暴利，好多人就敢胡来，营业范围只在生活美容的，偷着搞起“微创”、“一针除”之类的医疗整形项目。李某某说他遇到过这样一件事。一天一位40多岁女病人肿着两只眼来找他，一问，原来她去逛商场时被人忽悠了，“大姐，您这眼袋多难看哪，今天我们大酬宾，免费微创除眼袋，一会儿的工夫就能做得，让您赶上了。”商场门口推销员巧舌如簧，这女顾客半推半就上了“手术台”。一会儿左眼做完了，手术人员还真拿出一块脂肪似的东西给她看。她问：“右眼呢，怎么不做了?”回答是右眼得收费，免费的只是一只眼。俩眼得对称呀，哪有做一只的?得，交钱吧，这时她才意识到是上了当。

　　令人奇怪的是，有关美容院包括某些小医院整形科室坑骗顾客的丑闻经常被报道，为何还有很多人前去就诊?[page]

　　李某某说：“欺骗，是这些部门惯用的手段。比如，医死‘超女’王贝的那家小医院，号称是‘全国十佳整形机构’(据查是某美容网评的)、‘某东地区美容第一品牌’，给王贝主刀的那个医生，号称是‘全国十佳整形医生’，那可能吗?谁评的?卫生部从未评过，正经的医疗系统也没评过，但他们就敢那样吹。

　　“天津也一样，我去下面检查时，经常看到某些只做过一般整形手术的医生被吹嘘成是什么学会的会员，在什么论坛上拿过大奖，甚至还被吹成是专家、教授。有的请一个韩国的医生，就说是韩国著名的整形美容专家，目的是想利用人们在美容方面盲目‘哈韩’的心理。可那医生经我们一查，发现他大学毕业工作时间没几年，医学是一种实践性很强的科学，医生要靠大量实践和案例的积累才能成熟起来，工作时间仅几年的青年医生能见过多少病例?能做过多少手术?他怎会成为专家?什么‘会员’、‘论坛’、‘外国专家’，我们清楚，所谓‘会员’，那‘协会’交点会费就能入;所谓‘论坛’，缴钱过去都给颁奖;所谓‘外国专家’，有的也徒有其名。但消费者不知道啊，有的消费者还上网去查，一查也是那套说词，甚至还有一些吹嘘的报道摆在那儿，消费者就信了，岂知网上那些资料全是他们自己弄上去的，报道是花钱请人写的。

　　“再就是，所有整形手术，或多或少都有副作用。脸部任何一个地方，多年来你已习惯它原来的状态，手术改变其构成，肯定会有不适的感觉。此外，使用的充填材料，它现在被认为是安全的，谁敢保证它多年以后不出问题?因此像我们一中心这样国有大医院，面对求医的顾客，总是要把术后不利的一面摆在前面，劝其三思，有时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说，回家吧，你没做手术的必要，你的‘病’是在心理上。对整形医生来讲，这是一种责任，医疗整形的准则是排忧解难，不能反因手术增添新的烦恼给病人。好多以赚钱为主的美容院和小医院则不然，他们只讲、甚至是夸大医疗整形的好处。至于潜在的危害，他们只字不提。这样一来，等于是我们把顾客推到了他们那儿。”

　　医疗整形美容业乱象丛生，有人指责说这有国有大医院的责任，理由是国有大医院业务偏重救死扶伤，以美容为目的的医疗整形在他们眼里是可有可无的小项目，摆不上位，不重视，不发展，而且整形美容风险大、麻烦多，医生们也不太愿做，所以消费者有整形需求只好去找那些美容院。记者问李某某是否这样?

　　李某某说：“是存在着这样一种倾向。所以去年11月5日卫生部召开医疗整形美容专题会议时，副部长马晓伟已提出要改变这一现象，要求国有大医院日后要在医疗整形美容领域发挥重要作用。但据我的经验，即使国有大医院扩大了医疗整形的阵容，好多消费者仍会往那些条件简陋的美容院和小医院跑，为什么?是人们的意识在作怪。比如，大医院收治病人，术前要做准备性检查，或要求病人提前住院，做一些必要的检查项目，这是卫生部的要求，是医疗程序所必需的，也是对患者负责。当然我们也要想办法为患者提供便捷的就医程序。但有些人认为没必要，他想我做美容手术，你给我做心肺等一大堆的检查干什么?不就是为赚钱吗?术后易有并发症，仍需住院观察和治疗，这也被认为是医院有意在赚钱。加之某些人做整形手术本来就怕被人发现，大医院这套程序更被他们所排斥。所以好多人乐于选择那些手术随去随做的美容院或小医院。例如我曾遇到过一位要求变性的‘病人’，他说我就相信你们这儿，就想在这儿做。我说手术没问题，但所需要的各种法律文件你一样也不能少。他忙乎好长时间，最后只剩一项父母同意，并要公证的公证书他拿不来。他多次磨我，我告诉他说一中心不做违背法规的事，他只好跑到另一个地方去做了。您说这能怨我们把他往外推吗?相反我倒要问，为何有的医院就敢违反国家的规定?”

　　如何整治医疗整形美容业混乱的局面?李某某提出他的建议。

　　他说：“第一，在监管上一定不要留死角，更不能留有大片盲区，这就需要理顺现有的管理体制。譬如，国有医院医疗整形科室的建立归医政处管，民营专科医院、美容院的建立由区卫生局医政科批，我们美容质控中心隶属医政处，按规定只查由市卫生局医政处批建的医疗单位，这在监察时就出现了问题，区医政科批建的民营医院和美容院是否有人管呢?通常检查时我们美容质控中心只能检查他外请医师的执业资格，其他问题即使发现了也不好过问。因此，我认为在管理上应设统一的监管机构，同时设立统一的监管步骤和标准。其次，监管部门最好是独立出来，即我不管你是哪行哪业，不管你是谁批的，我就按照卫生部的管理条例监督你。

　　“第二，应建立起一套严格的准入制度。无论是医院、还是医师，要严格审核他是否具备从事医疗整形业务的条件，条件不够的坚决不予批准。即使批准了，也要丑话说在前面到时你弄虚作假，我就是不允许你开业。以前常是这样，问题总是事后才被发现，人家已经投资了数百上千万，强硬关闭它显得‘不和谐’，最后只能是令其‘整改’，有失管理的力度。

　　“第三，要清理普遍存在于这一行业的虚假宣传，什么著名专家、学者和教授?什么‘十佳’和‘第一’?忽悠消费者不行，涉嫌欺诈，就要让他承担责任。

　　“第四，工商部门应严查其牟取暴利和偷、漏税行为，卡住暴利这一关，唯利是图的人发现无利可图后会退出这个市场。

　　“第五，要求所有医生，手术前必须要向病人讲清手术潜在的风险和并发症，不许只说好，不说坏，否则就要承担责任。

　　“第六，国有大医院也确实应当重视起这片新兴的医疗领域，加大对其投资和建设的力度，担当起医疗整形美容的重任。”

　　说来也巧，正采访到这儿，李某某手机响了，是他上司、天津第一中心医院副院长郑某打来的，让他赶紧拿出单独成立整形外科的方案，说全国清理整顿医疗整形美容业的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估计会有一些害群之马被清除，要求国有医院扩大并搞好在医疗整形美容方面的服务。该院整形外科和烧伤外科合在一起，现要独立出来，建成独立的美容外科和整形外科为它们的快速发展创造条件。

　　关掉手机后，李某某笑着对记者说：“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