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办了所，不少人士，不论圈内圈外，总爱问我，“你们所多少人?”

对我们这种成立不到一年的小所，这个问题有点心惊肉跳。细细揣来，深深剖去，这一问题的意蕴是：律师的多寡、律所的大小决定律所的强弱与贫富，因而也就决定了律所的江湖地位，且一般情况下成正比例关系，就像商业公司一样，公司规模越大，说明公司的产品或服务供不应求，也就具有扩大再生产的市场基础，随着各种生产要素的加倍投入，产品市场占有率提高，公司的产值或利润就随之滚雪球，因此，规模化决定公司的GDP或利润度。

可是，律师行业真的可以如此模仿性思考吗?

回答之前，让我们先来分析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法律是什么?是科学还是艺术?说法律是科学，肯定不对，先不说法律教科书里林林总总的你说我说他说，实践中很多案件众说纷纭，并不像数理化的公式定理那样毫无争议；说法律是艺术，也不对，那就意味着否定了法律的规则性，同一行为的法律评价完全不同，此地杀人为罪犯，那处砍头是英雄，社会秩序将陷入混乱。

其实，法律是一门具有艺术成分的人文科学，是人类行为模式的价值判断规范，价值判断来源于文化传统、宗教体统、意义系统，而文化、宗教、意义蕴含模糊、难以觉察，且与时俱进，并非一成不变。

正如马克斯·韦伯曾说，职业的基本要素就在于其科学性之上的模糊性（如早期的神父），没有科学性没有多大市场（如炒股分析师），太有科学性了当事人就自己干，不再求助职业人士。

第二，诉讼是什么?诉讼是一个适用法律的过程，适用法律的过程就是把法律适用于特定事实或者说寻找法律以解释、规范行为的过程。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件完全相同的案件。案件事实之千姿百态，法律规范之万般面貌，正像普洛透斯的脸一样。厘清事实并解释法律以适用之，乃诉讼的基本过程。

第三，法律劳动是标准化的还是个性化的?无论是法学教授、法官、律师，法律劳动是个性化的，配再多的助理，也不能代替教授法官律师的亲自操刀，正如再多的助理也不能代替国画大师亲自作画、不能代替国医大师亲自把脉一样，助理只能代替常规事务，如磨墨。因为法律劳动和艺术创作、中医诊断一样，是其人生阅历、知识沉淀、工作经验的集中考核，不同的文学家描述同一故事，风格迥异；同一病情，不同中医开的处方不同，但同病可以异治，异病可以同治；同一案件，不同的法官与律师，可以写出完全不同的裁判文书与代理词。不好说孰优孰劣，只能说文无第一。

法律劳动是开创性的，开拓性并不否认一定层面或较低层面的标准化，但真正有价值的却只能是开创性的。正因为法条的背后是民族的文化宗教传统，是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写照，是人类对于自身幸福的自我安排。机器的记忆力和运算力可以超越人类，但它没有人类的感情，永远不知道人类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制度安排。即便它知道，也不能由它来作主，否则我们真是变成了法律的奴仆。所以，鼓吹机器代替人类律师的，要么无知（呆子），要么炒作（骗子），无他。

法律是反规律性的。法律是稳定的，但不可能一成不变。法律追求规则以求秩序，法律破坏规则以求自由。同样，诉讼也是一个遵守规则的同时破坏规则的过程。以故意杀人为例，我们就经历或正在经历“杀人者死”的同态复仇阶段、杀人者一般情况下死刑的严打时期、杀人者一般情况下不死（死刑复核收归最高院后）、以及刑罚不断轻缓化后最终不适用死刑的未来。死刑司法适用的不断减少，正是法律适用者敏锐把握社会进步脉搏后作出的司法共振。一个伟大的法律适用者，正是基于社会进步与人性需求而淘汰落后规则，进而树立新规范引领社会进步与风尚的时代英雄。

回头来看，律师事务所的强弱，与律师多寡完全没有关系。因为，法律职业的上述特点决定了，为客户服务的，只能是律师而不是律师事务所。为一个案件提供服务的律师，不会超过5个人。上千人的大所，他们内部的服务质量永远是良莠不齐，无法统一的，他们永远不能像商业公司一样实现资金、人力、技术等生产资料的紧密结合，也永远不可能扩大再生产标准化的产品（像MATE10一样的标准化产品），他们在进人标准、收案类型、胜诉率等方面与小所无异甚至不如小所，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拼命把办公室装修得很牛逼，把各种论坛搞得很牛逼，在社会上营造牛逼品牌，以便在同等条件下可以收取更牛逼的服务费。

而新手律师们，也乐意把自己的剩余价值奉献出来，以便在大所的光环下谋取发展，同时高额的管理费提成也造就了律师界的一批新贵——不办案的律师，也叫律所管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