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面对非法移民

　　法国是一个由移民组成的社会，多民族的文化在6000多万人口的欧洲国家中不断地发生着碰撞，形形色色的社会矛盾造成了法国社会的安全和治安问题。法国警方因此非常注重对外来人口的安全管理，与此同时，司法状况和对待非法移民的政策效率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忧虑。

　　欧洲社会的非法移民主要不是来自中国，但是中国人在欧洲遭遇的犯罪和侵害问题却常常与非法移民现象有关联。因此，人们普遍认为，有组织的非法移民问题是海外中国人生存与华人社团治安的最大隐患。

　　领事馆门前的长龙

　　警务联络处的办公室就在领事馆办公楼的5层。从窗口向下看去，每天都有长长的队伍在等待着领事馆开门受理签证和证件业务。有申请签证的外国人，也有申请补办护照和身份公证的中国人和华侨。在这个长长的队伍里，有的人几天前还因为非法入境被法国边防警察带来接受审查，几天后便因为“证据不足”、无法遣送回国、羁押时间已到变成了自由人。于是这些人也在领事馆外面排起了队，由领事部的审查对象变成了服务对象。当我发现这些特殊的人群和这种特殊的现象时，我愣住了。法国警察告诉我们，他们过去经常从遣返回国的人员中发现通缉犯的线索，其实加强审查非法移民，也是一个追捕逃犯的方法。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可以借鉴的经验吗?我陷入了深思。

　　警务处从有关案件的办理中逐步了解到，跨国有组织犯罪团伙为了保证组织偷渡的成功率，常对他们组织出境的非法移民进行培训，教唆他们如何有的放矢地对付外国警察的调查和中国领事部门的辨认。据部分中国非法移民向法国警察交代，“蛇头”告诉他们，在被带到使馆领事部接受身份核实的时候要保持沉默，使领事官员无法判别其真正的国籍，可以避免被遣送回原籍国。而在法国的边境拘留中心、警察局和法院里，他们会提出政治避难的请求，企图达到留下来的目的。对此，法国边防警察在不断地探索改变审讯和调查手段。

　　法国警方在与中国警方的合作中表示，预防和打击非法移民是他们最为关切的合作领域。因此，在法国使馆工作的几年里，处理非法移民问题和相关的犯罪与法律问题，成了警务处的一大块日常工作。非法移民的问题同时还影响到领事关系、社会治安和两国的外交关系，因此也是中国使馆其他相关部门的日常工作之一。我们不久就在工作中发现，巴黎地区很多刑事和民事案件背后都与非法移民问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项工作中，警务处和领事部共同承担了大量的日常工作。领事部每周都要安排专人，投入大量时间来接待和处理非法移民的身份核实等问题。警务联络处则时常要根据法国警方的请求，联络国内主管部门处理一些大型偷渡团伙的案件。[page]

　　层出不穷的非法移民事件

　　2005年4月的一天上午，警务处接到领事部的电话，说法国边防警察在北方里尔的一次执法行动中，一举抓获了28名中国非法移民。法国外交部通知中国使馆派人前去协助识别这个团伙的身份。

　　我们刚刚准备好，法国边防警察总部的两名警察已经来到了我们的楼下。我和一名领事官员立即登车一同前往里尔。

　　里尔市离巴黎400多公里，是法国北方省的省会城市，陆上濒临比利时、卢森堡和德国，海上隔着英吉利海峡与英国相望，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因此，是一个非法移民情况很突出的地区。

　　听说中国使馆的参赞和领事亲自到里尔来协助法方审核非法移民的身份，当地的省长和警察局长都到市政府来迎接我们。他们对于中国使馆向法国派驻警务联络官很感兴趣，认为这是两国政府合作打击跨国犯罪的高招。

　　局长向我们介绍说，2004年他们查获了500多名中国非法移民，2005年已经查获了110人。这次逮捕的这一批人均无证件，依照法律只能关押一个月。法国的法官通过中文翻译，已经搞清了他们的中国公民身份。他们是从比利时的列日市登上一辆运服装的集装箱卡车来到敦刻尔克的，卡车司机是罗马尼亚人，偷渡的人当中还有5名妇女。他们偷渡的目的地是前往海峡对面的英国。

　　我们来到看守所，里尔的边防警察负责人向我们提供了那批非法移民的指纹和照片，以及法官的询问笔录。他们希望使馆方面能够尽快地确认那些人的身份然后安排遣返。我们按照程序询问这些人的基本情况，他们要么不说话，要么随便应付几句，与他们在地方法院上交待的情况出入很大，显然是在欺骗我们。鉴于这个团伙人数多，我们只好请边防警察在全部经过法官初步审理后，再送到巴黎去核实身份，申办回国证件。

　　几天以后，里尔的边防部门通知使馆领事部，有4名非法移民已经被当地的法官释放了，不了解具体原因。另外还有一名非法移民先前说自己是柬埔寨人，到了法官面前又说是中国人，几天后又改口称是柬埔寨人，因此被法方排除在应遣返的人员名单之外。其余的人员希望使馆按照程序加快办理遣返。

　　警务联络处迅速将情况通报了国内，在国内边防部门的配合下，那批非法移民的身份很快得到核实，领事部不久便办好了他们遣返回国的证件。

　　9月的一天，使馆领事部和警务联络处又接到法国国家警察总局里尔北方大区边防警察局的通报，说法方在9月初的两天里连续抓获两批中国非法移民，加在一起共41人。

　　第一批27名非法移民是9月4日在北方大区的敦刻尔克周围被抓获的。这些人由4名罗马尼亚裔“蛇头”与一名中国“蛇头”从巴黎大区带到北方，他们企图偷渡到英国去。他们乘坐小型有篷货车抵达港口后，换乘一辆运服装的大卡车。到达轮渡码头后，司机和车上的27名乘客被法国警察一举查获。经过询问，警方发现其中有25名非法移民。这些人没有任何身份证件，被带到法方的行政拘留中心，等待遣返。[page]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警方调查人员在通往法比边境的高速公路上抽查一辆小货车和一辆小轿车，又从车上查获了18名中国非法移民。其中16人因为没有合法身份，被带到了行政拘留中心。

　　法方通知使馆领事部，以上41人将分成8批被押送到领事部进行身份再核实，以便领取通行证遣送回国。

　　法方按照程序对抓获的大小“蛇头”作了进一步的调查。据“蛇头”交代，这是一次有组织的团伙偷渡，两批非法移民在法国境内已经等待了好几个星期。边防警察将这些“蛇头”移交给了司法部门进一步调查，以查清在这条新的非法移民贩运线路上的组织程度和新特点。

　　这是法国边防警察在2005年里第四次在北方大批查获中国非法移民。从他们通报的情况看，手段相同、线路相同、地点相同、目的都是跨越海峡前往英国、来源地也相近，人员主要来自福建。为了有效地掌握有关通过该线路组织非法移民的情况和新动向，以便与法国方面加强合作，警务联络处迅速建议国内像处理前两批非法移民一样，组织专人对该两案被遣返回国的人员加强询问。使馆领事部对有关人员身份核实后发给了回国旅行证，并按常规将被遣返人员的航班和证件情况通知国内。在这几批特殊的遣返人员名单上，领事部注明了“里尔41人”的字样。

　　中国使馆特别重视法国北方港口发生的中国公民团伙偷渡案件，一方面原因是为了防止团伙犯罪和协助法方堵截新的偷渡线路，另一方面，我也是因为不能忘记几年前在多佛尔港发生的非法移民集体窒息的悲剧。敦刻尔克港与多佛港一衣带水，在非法移民情况严重的情况下，使馆有责任和义务努力避免再次出现大量死人的事件。

　　德彪局长和他领导的法国情报警察局

　　打击非法移民和取缔黑工是法国警方一项长期的工作，很多执法部门都承担着相同的任务。与我们合作较多的法边防警察只负责在机场和边境口岸上处理非法移民的核查和遣返。在巴黎地区负责处理和遣送已经入境的外国非法移民事务的是法国情报警察局。这个局在全国各地都有派驻机构，负责侦查和调查并处理外国非法移民大案。情报局调查部门负责人多次向我们反映，在巴黎大区，被查处的中国非法移民数量在所有外国非法移民中仍占较大比重。

　　在预防和打击国际犯罪方面，两国警方常以合作协议的方式表达和加强合作的意向，其实最重要的是如何有效地落实协议。在落实协议这个关键的环节上，警务联络官可以发挥重要作用。2005年4月的一天，我们应约到法国内政部边防警察总局，见到了德彪局长、若比局长助理和戴高乐机场边防警察局移民事务处负责人贝纳特。我们就落实有关打击非法移民协议的问题交流了意见。[page]

　　德彪局长面带微笑地谈论起跨国犯罪和执法的问题，像是在和友人聊家常。而我们和他见面是怀着要解决问题的严肃态度，因此就显得紧张局促了一些。

　　他说，来自广东的非洲非法移民采用假过境的方式偷渡法国，给法国边防警察带来很大的压力。来自非洲国家有组织的人口偷渡不仅在广东中转，也开始绕道上海前来巴黎。中国非法移民多来自浙江和福建等地，他们在陆上取道莫斯科和基辅中转，“蛇头”集团采用假的商业邀请的手段协助他们出境，很容易地获得俄罗斯签证。

　　他说中国人在向法国偷渡活动中占据了两项第一。一是法方在空中航线查获的非法移民中，中国人最多。二是法方查获的持假证件的非法移民中，中国人最多。他们使用的假证件多为日本、韩国和马来西亚等国的护照。但是法国发现的假护照，包括欧洲的假护照，多数是在泰国伪造的。

　　由于戴高乐机场属于欧盟的外围边境，法方加强了在机场对非法移民的查截。他告诉我们，针对来自中国的非法移民的压力，法方一方面准备立即派团到北京和广州等地就非法移民的核实和遣返等问题交流情况，另一方面将于5月底由负责调查黑工与有组织犯罪机构的3名官员到北京和上海，找中国公安部和地方刑侦部门，商谈共同打击有组织非法移民的问题。法方已经通过法国内政部驻北京的联络官负责协调和联系。他们会随时与我们沟通有关情况。另外法方还提出是否可以考虑利用互联网与广州机场边防交换出入境人员资料，以提高效率。

　　我向他们介绍了我公安部出入境和边防部门应中法关系和形势需要而采取的灵活措施与进行的大量堵截工作，介绍了广州边检部门协助巴黎机场方面对来自非洲的非法移民的拦截情况和在广州堵截非法移民所遇到的客观困难。我们建议在2003年《中法双方合作备忘录》的基础上加强交流和联络，将广州加进与巴黎机场的联络名单中。并希望双方密切交流意见，寻求多种渠道有效地执行国际公约。

　　在我的印象中，德彪局长是一位态度和蔼、平易近人的老人。我喜欢他这种自然而平和的态度。从年龄上说他是我尊敬的长辈，从位置上说，我们是代表中法两国警察的平等合作伙伴。我每次到法国边防警察总局去，他总在办公室里和我们会谈。这比起到法国警察其他部门时，主人让秘书另外安排会议室，正襟危坐的形式要亲切得多。交谈中他总是用一种亲切的语气和你说话，问题再难办，也从不咄咄逼人，永远是一种探讨和等待的姿态。与我认识的法国警察部门的其他高官相比，他是很有些战略眼光的。他从不孤立地看待中法两国之间存在的非法移民问题和打击跨国犯罪的问题。因为他从中法两国日益密切的战略伙伴关系的高度出发看待警务合作，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一切问题都是可以找到解决方案的。这是一位有胸怀、有眼光、有信心的老人。[page]

　　听说他就要退休了，我很想请他吃一顿饭，但是他说因为要和继任者交接工作，所以很忙。我只好作罢。一个多月后，我收到了他的一封告别信，读过后我很感动。为怕忘掉老人这份真诚的情感，我特意把他的这封信收藏在文件夹中。德彪先生在信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参赞先生：当您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已经退休了。我在边防警察局局长位置上的工作也就此结束了。要知道，我在法国国家警察总局作为一名高级管理人员已经干了34年。

　　在即将离开工作岗位的时候，我想表达一下过去在与您一起共事期间的快乐。打击非法移民问题对我的国家来说一直都是一个挑战。您与我们加强交往的决心大大地推动了我们双方的合作。

　　我希望我们之间富于建设性的合作能够在接任我的新局长的工作中继续得以发展。

　　请接受我最崇高的敬意。我祝您工作成功顺利，我们的合作与交流将永远给我留下亲切的回忆。”

　　——法国国家警察总局边防警察中心局局长皮埃尔·德彪

　　非法移民遭遇受到国际组织关注

　　也是在2005年，中国使馆接到了总部设在瑞士日内瓦的国际劳工局发布的中国人在法国非法移民的情况报告。报告说，估计有5万多名华裔非法移民生活在法国，其中70%以上集中在巴黎地区。这些来自中国的黑工成为制衣、餐馆和建筑业的剥削对象。他们受到非人的剥削，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从事地下劳动，以偿还“蛇头”的数万欧元的偷渡费。“蛇头”常常扣住偷渡人员的身份证“统一保管”。非法移民因为语言不通，整天提心吊胆不敢出门。有的华人家庭雇用了没有合法身份的偷渡人员作保姆，因为担心暴露身份后被判刑和遣返回国，在家庭遭受了严重的犯罪侵害后也不敢报案。由于法国的司法程序冗长，案件堆积如山，致使打击有组织非法移民的执法行动雷声大雨点小。

　　这份报告建议法国与中国和有关的过境国主管部门加强合作，一方面对受害者进行必要的人道主义关注和保护，另一方面建议法国方面对制衣业加强行业管理，曝光偷渡及黑工案件，以遏制偷渡和人口拐卖的恶性循环。报告还提到中法两国警方合作对付非法移民取得的初步成果，特别提到两国已经在各自的使馆里互设警务联络官，协调对付非法移民的案件调查。

　　法国国家警察的官方杂志名叫《民权》，相当于中国的《人民公安》杂志。这本杂志于2005年披露了法国警察的工作重点：一是反恐怖，二是控制非法移民，三是保证社会安全。三个目标相互关联、相辅相成。内政部官员在与我的接触中解释说，法国不反对外来移民，但是移民必须在控制和节制下进行。法方将控制非法移民作为工作重点，因为这种活动具有跨国性、有组织性，涉及巨额资金的非法流动，同时涉及人的尊严和待遇、涉及证件的伪造等敏感的社会问题。法方查办的几起涉及中国人的案件，都与非法移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非法移民是法国社会犯罪问题的重要源头之一，也是警方执法的一个重要领域。[page]

　　面对新政策的压力，加上在查核证件与识别非法移民方面缺乏及时有效的培训，法国警察在边境第一线具体执法行动中也时常出现一些小差错。例如，一名浙江商人在戴高乐机场转机前往西班牙时，因警察怀疑其护照照片被揭换而被关进机场拘留中心。经过使馆警务联络处多次与国内出入境部门联系，核实证件没有问题，通报法方4天后才放行。当年6月份巴黎航空展览会期间，4名来自北京的工人也被当地警察局以有非法移民嫌疑带走审查。经警务处与法方邀请单位核实情况和交涉，当地警察局在4个多小时后才将4名中国工人送回工地。

　　中法交流办案经验

　　随着案件的增多，中法两国打击有组织非法移民犯罪的警务交流与合作也在加强。2005年11月底，我一早便来到位于洛涅的法国内政部国家警察总局打击黑工局，与来访的中国刑侦代表团会合。

　　这个代表团是应法国打击黑工调查局的邀请回访法国的。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帕尧对代表团介绍说，这些年来，中国的非法移民多了起来，他们来自很多省份，而且大多是有组织的，因为他们远程劳顿，需要组织保护。而周边国家的人则多是单枪匹马。至于组织者，有的在中国，有的在周边国家，有的在法国。

　　在人们的印象中，中国非法移民的人数仍占第一位，而且没有下降的迹象。原因是在所有国家里，来自中国的非法移民占了三个第一———边境被禁止入境的人数占第一位，被询问的人数占第一位，持假证件的也占第一位。中国的非法移民平均每年在3000到5000之间浮动，每年上升幅度为20%到30%。

　　最近四五年，涉及中国非法移民的问题是“蛇头”控制非法移民，对他们进行非法禁锢与凶杀。另外，中国人社团开始与其他种族的合作从事人员运送、联系和管理。这让法国警察感到非常不安。在一次打击非法移民的执法行动中，法国边防警察在英吉利海峡截获一罗马尼亚人的电话，电话里那名罗马尼亚“蛇头”对中国“蛇头”说，再过两天将有5人到达加来港。这说明“蛇头”们的合作是跨国的合作。

　　他说法国遭受非法移民的冲击已经40年了。法国边防警察局组织经过多年的运作，情况变了，机构和组织也需要改革。改革以后边防警察会有更大的执法调查权。他认为，中国正在不断地加大改革开放的力度，将来中国也一定会面临法国现在面临的同样棘手的问题，所以中国警察也需要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