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时代》周刊封面故事：中意贸易纠纷的背后

由于意大利的鞋业受到中国进口鞋的冲击，该国官员上月便借口“中国鞋颜料含毒”，要查中国鞋的卫生标准，其实是想打击中国鞋进口。除了鞋业外，该国其它企业也面对所谓“黄祸”。可是，有识之士指出，意大利的经济败落问题在自身，在出口萎缩，在不思改革，实应自我反省，而不应胡乱找替罪羊。（2006年1月）

　　除了鞋业外，另一个受出口萎缩打击的行业，就是制椅业。这个行业的衰败很典型地反映了意大利整个制造业的现状。

　　半个世纪以来，制椅业令该国东北近斯洛文尼亚边境的小镇曼扎诺和它周边十个小社区非常繁荣。这个被称为“椅子三角”的地区每年生产各式各样的椅子四千万张，供全世界的办公室、家庭、酒店、邮轮、医院及食肆使用。当地人总喜欢说，在全盛时期，全世界每三张椅子即有一张产自当地。这个需求令由一千一百家高度紧密依存的工匠及小公司组成的网络忙个不停，技术劳工长期短缺，也把这个本来平凡的乡郊地区摇身一变为意大利最富有而且最有活力的商业地带之一。

　　但近年来，中国令曼扎诺的繁荣如一张两脚櫈那样摇摇欲坠。在这个全球化在运作中的完美例子，中国制造商的残酷竞争正抢走曼扎诺的顾客。过去三年，曼扎诺约有二百家公司倒闭，其余九百家正垂死挣扎。曼扎诺在廉价办公室转椅市场一度占支配地位，但现在几乎全面崩溃，因为中国的制造商能以低几倍的成本生产出同样优质的产品。现在中国还开始进军住宅及其它场所用椅子的市场，不仅进军金属及塑料样式椅子的市场，还进军木及皮制一类较复杂样式椅子的市场。中国今年看来定能偿数年所愿，取代意大利成为全球第六大经济体系了。

　　于是，业界和舆论开始攻击中国，政府着手制裁中国，似乎没有中国，意大利的问题就可迎刃而解。果真这样吗？

　　沦为欧洲病人

　　其实，意大利近年堪称欧洲的病人。如果根据通胀调整，当地经济十五年来都是欧盟中增长最缓慢的，更且自一九九九年以来已下跌百分之四，去年初甚至一度跌入衰退，而“椅子三角”的困境可以解释个中原因。该国和德国及法国一样，一直在消费疲弱、生产力下降和政府赤字上涨等劣势中挣扎求存。但和邻国不同的是，意大利缺乏实力雄厚的大企业带领脱险。数以千计的中小企都曾赋予意大利经济灵活性和动力，但很多都没有好好装备自己去应付现代快速转变的世界的挑战，大部分都没有能在全球参演一角的规模、资金或营商窍门。它们的产品漂亮，但既不特别精良，也不难复制。换句话说，意大利的经济结构是中国进军的完美目标──后者不但生产技术颇精良，生产成本也远较西欧低，不论纺织品、鞋子及家具都如此，意大利的同业注定失势。[page]

　　往日意大利制造商敌不过对手时，它们有一个简单的解决办法：令货币贬值，从而令意大利出口的货品比其它国家便宜。不过这对策已不再是万应灵丹了，因为意大利把货币由里拉变成欧元，而现在欧元兑大多数货币的汇率都在上升。

　　乌迪内市区域商会会长阿达尔贝托.瓦尔杜加说，欧元强势固然苦了意大利企业，但国家面对的其实是更根本的挑战：“我们要改变思维。”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也同意这看法。它上月在一份报告中严厉批评了意大利的经济政策，说它的竞争力之所以每况愈下，“积重难返的低效率”跟外国的竞争是同样重要的因素。世界经济论坛最近发表全球竞争力排名榜，意大利落到第四十七位，仅高于非洲的博茨瓦纳。

　　连意大利财长朱利奥·特莱蒙蒂也认为欧洲劲敌不是中国，而是欧洲本身。他说，欧洲没有任何实际工业政策，没有吸引资本策略，对商业有太多规例和监管。

　　他慨叹欧洲没有加入全球化，但全球化进入欧洲，欧洲并没有作好准备。

　　未能与时并进

　　他说意大利特别受中国经济起飞影响，因为该国的工业生产大多数是中等技术至相对低技术，劳工成本也高。

　　早在文艺复兴时代，这一带的雕刻匠和木匠手里握着一大堆从远在一百二十公里外的威尼斯而来的造椅订单。从一八○○年代起这儿便开始为大众造椅子了，但却是在二战后才真正兴旺起来。不少大批发商(以德国批发商为主)发现了曼扎诺的造椅工艺，大量购买这儿的椅子，令造椅在这儿成为了年赚十亿美元的行业。为了应付巨大的需求，制椅过程变得流水式，越来越多工匠自立门户，专门负责某一制作步骤(如装皮垫或上清漆)，然后交给负责下个步骤的公司。这样重重外判在意大利是相当普遍，不只椅子，鞋、衣服以至一些食品都会以这种模式生产；这类产业群现在全意约有一百个。

　　有些经济发展专家认为这种产业群的弹性可成楷模，哈佛商学院的迈克尔.波特教授便是它的提倡者之一。可是，事实证明它在国际竞争中经不起考验。帕多瓦大学罗伯托.格兰迪内蒂教授的一项研究显示，曼扎诺九成企业雇员不足二十人，员工超过五十人的公司只有十二家。银行家说，当地大多数企业都受资金严重短缺所苦，资源根本不足以进军全球。而且，曼扎诺很多制椅厂都只懂造椅而不懂卖椅，除了那些当年令区内生产量大增七成的德国批发商外，区内商人十分缺乏向其它外国商人销售的经验。

　　但这些不足之处到了三年前才成了问题。曼扎诺在那时开始受着三重打击：中国迅速崛起、欧元转强、“九一一”后的经济动荡令买家们变得锱铢必较。美国的买家带头放眼东方市场，而对曼扎诺最重要的德国批发商竟也迅速跟随。[page]

　　求变才能生存

　　意大利人如何反击？卡利加里斯直率的说：“我们要赢取顾客的忠心不二。”卡利加里斯今年六十岁，是当地造椅界最成功的商人；他的公司由祖父于一九二三年创办，到了今天业务仍在扩展，去年营业额上升一成二至一亿四千万美元。他的成功秘诀是：

　　一、多元化：卡利加里斯早于十年前已察觉到不能单靠造椅维持生意增长，于是推出了“卡利加里斯家具系列”，今年的市场推广口号是“意大利生活”，首次推出沙发和睡床，还有层板架和枱，当然少不了椅子。

　　二、外移：二零零二年公司业务出现一次大转变，在克罗地亚设立工厂，位置靠近采木的森林；继而把部分工序转移至波斯尼亚，原因是当地人工仅是意大利的十分一。

　　三、创品牌：卡利加里斯决定集中发展本身品牌，而不是替其它公司生产。一九九七年，三成五公司产品还属无印家具，今天已仅占百分之一点五。公司的一万二千位客户包括美国著名的布卢明代尔百货公司，还刚在日本开设了分公司。但他忧虑地说：“我们仍是要投资更多，更紧贴市场。”其中一个考虑的计划是成立全球特许经营网络。

　　意也赚中国钱

　　贸易是双向的，不思进取而只会实行保护主义是舍本逐末。

　　以中意贸易为例，意大利指责中国向它倾销廉价皮鞋令它的造鞋工人失业，却忽略了中国的新生富豪都爱到意大利狂购名牌皮鞋衣饰。意大利的名店也相继进军中国，赚中国人的钱。

　　就在上个月，轮胎巨头派拉利便在山东省设立了它在中国的首家工厂，以迎合中国日益兴旺的汽车业的需求。曼扎诺也有几位企业家在研究如何令中国成为一个能让他们既可买又可卖的市场了，区内少数仍能大赚的办公室椅制造商卢乔·扎莫便说：“谁也再阻不了中国人了。”不过他懂得从中国买入比意大利国内便宜四成的铝材以节省成本。

　　年轻钢琴家李云迪拥有一辆法拉利，他第一次赴意大利到罗马音乐厅演奏萧邦时，在演奏前几个小时便脚踏白色Gucci懒汉鞋在著名的商业街孔多蒂街(Via Condotti)大逛特逛。他女友也穿了有斜条的白色阿曼尼鞋。两人的鞋都是在大陆买的，不过在罗马买时装更划算、选择更多。李云迪说：“在意大利一切都有浪漫气息，令人感到温暖和激动。”

　　中国的新富豪都慨叹，中国没有名牌。看来，创名牌正是中国持续发展和意大利脱困的方向。

　　高档化是出路

　　不错，假如意大利人能为自己打造高档品牌的话，那中国人和欧洲人便绝对有可能共存共荣，各领风骚。[page]

　　然而，欧洲在这场硬仗中败了下来后，政客们只会要对从中国输入的货品实施保护主义的贸易限制。欧盟今年曾提出限制中国纺织品进口，结果无功而还，现在则正考虑向中国皮鞋课以关税。

　　但曼扎诺的企业家们知道，要令曼扎诺否极泰来，必须靠他们自己而非不思改革的政客们去寻找方法。“这是步入成熟期的时机啊，”机器工具制造商法宁说(他最近把属下十五名员工解雇了六名)，“你不能在价钱上跟人拚的。你要相信公司并推陈出新。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的了。”

　　曼扎诺正准备一项可望帮助所有制椅厂的策略：为通过了严苛的质素标准的本地制椅子设立优质证明制度(二十公里外的圣达尼埃莱已对火腿实行了这样的制度)。倘若成事，每张优质椅子都会被标上品质等级。有份赞助这项计划的国际椅子展览会(Promosedia)的主席法布里齐奥.曼苏蒂说：“我们的当前首务是要在这个全球化的世界上与众不同。跟别人一样的话，我们便会消失了。”优质证明现在只是初步实行──暂时只有十五家公司签署参加──计划背后的精神却已有很多人同意了。“我们要以‘意大利制造’为卖点。”Idealsedia家俬公司的老板路易吉.科齐说。Idealsedia曾经把低等货卖给美国塔吉特百货(Target)等零售店，但它现在却锐意变成高档公司。它从前向中国买皮革，以减省成本，现在它用回意大利皮了。

　　同时，尽管这些商人这么强调要好好发挥意大利自身的长处，曼扎诺区多数大公司却移向区外生产。譬如科齐，便把木材处理的工序移往罗马尼亚进行，现在Idealsedia有三百名工人在罗国，比起在意大利的还要多五十人。很多公司要用这种方法来节省成本才能生存下去。总部设在桑泰拉莫的意大利大沙发厂Natuzzi现在仍然把高级货品留在本国制造，不过以北美顾客为对象的较便宜货品(北美顾客比较计较价钱)却全面迁往公司在上海设立的一家工厂。Natuzzi的全球销售首席专员达尼埃莱.特兰泰尼说他们在中国设厂是无可奈何：“我们的销售额有一半来自北美，偏偏这个市场比许多市场更受中国廉价货打击。”他说只要人们知道那是意大利货便行了，在哪儿生产倒是其次。（来源／时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