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岁拾荒老人44年抚养18个弃婴

　　直到去世前，长时间昏迷不醒的楼某某只要一睁眼，目光就在找寻着她最后收养的孩子麒某。一有力气，她就想拔掉身上的管子，用微弱的声音喊着“出院”，心疼钱。

　　从44年前收养第一个弃婴开始，她靠着捡破烂救活了35个、抚养了18个弃婴。8月6日，91岁的楼某某走了。

　　8月8日，浙江金华东关公墓，追悼会很朴素，除了家人只有几位邻居好友前来送葬。她抚养过的孩子站了一排。9岁的麒某手捧遗像，站在最前面。

　　小麒某捡来时，和啤酒瓶一样大，2.7斤，身上还留有一长段脐带。他被装进鞋盒扔在医院的垃圾箱里，身上没有一件衣服。半边脸是黑的，一条腿也是黑的，已经没有什么气息。

　　老人用8个月的时间把小家伙一身的病看好了，也花光了老人靠着捡破烂不知道攒了多久的积蓄——2000多块钱。

　　那年楼某某82岁，老伴去世已经11年。

　　当地一家媒体还清楚地记得1987年第一次见到楼某某的情形。荒郊野外的SS亭原是清朝供行人歇脚的凉亭，当时残垣断壁，竹编当门，砖块剥落的地方用破棉絮塑料布挡着。房内黑咕隆咚，垃圾烧的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

　　一只破筐、一只破篮，各放着捡来的小方（文中名子为化名）、小圆，盖着黑乎乎的棉袄。同样是捡来的当时已经16岁的小美从外面捧来雪水喂她们。还有捡来的小晶和小菊满脸沾着鼻涕，用惊恐的目光瞅着记者。晚上9点半，64岁的楼某某气喘吁吁地背着一筐破烂回来了，丈夫张某某还在垃圾场跟人讨价还价。

　　小编一时激愤，脱口而出：“你们连养活自己都困难，为啥养这么多别人的孩子？”楼某某误以为他是来收凉亭的官员，吼道：“我们垃圾都捡，何况是人呢？！”

　　在追踪报道这个家庭27年的小编的记忆里，这是楼某某唯一一次大声说话。早年患过喉疾，她说话总是轻轻的。

　　最多的时候，四面漏风的SS亭挤着十几个孩子。小晶记得，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在晚上张望着老远的山头等楼某某回家。一到家，孩子们就钻进楼某某背回来的大箩筐里面找好吃的。楼某某就坐在旁边，一边收拾着破烂，一边笑着看满地的孩子。

　　晚上，这个哭，那个闹，拉屎撒尿，上床下床。小晶回忆：“妈妈好像从来不觉得烦。”

　　钱省出来给孩子买奶粉，楼某某就去垃圾桶里翻点吃的回来，洗洗干净，拿开水一煮，填饱肚子。多年以后，当孩子们长大，给她买回来好吃的，她直到食物放坏了也舍不得吃。

　　在小菊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捡破烂的苦。直到她长大后跟着妈妈一起出门，才知道被骂实在是家常便饭。她说：“人家以为我们是偷东西的，看大门的拿着扫把撵我们走。”

　　也有好心人。一个夏天，小菊走在路上觉得都快被晒化了。一个大娘看她们实在可怜，塞给她们两瓣西瓜。小菊说：“妈妈一口都舍不得吃，都留给了我。”

　　楼某某和老伴每天早中晚出去三次，即便如此，两个人每天也只能用破烂换回三四元钱。最幸运的一次，老两口捡到了半斤黄铜丝，高兴了半个月。

　　直到89岁病倒的前几天，楼某某还在捡破烂。女儿们都已长大，老人的生活已经完全不用自己操心，劝过老人多少次，她就是不听，闲不住。每天早上不到6点她就出门，一天三四趟。只要能捡到有用的破烂，哪里都去，甚至还爬上房顶捡别人拆房剩下的边角料。

　　早年，楼某某捡破烂，常常捡着捡着就捡到了小孩，而且全是女孩，她想都没想就全部抱回了家。邻居们半开玩笑：“孩子病恹恹，你家又这个状况，要能养得活，你就是菩萨。”楼某某用棉絮一样的声音轻轻地说：“能救活一个就算一个。”

　　记得捡小晶来的那天，雪把整个街道都埋了。一条长长的台阶上放着襁褓，有个乞丐走了过去，抱起孩子，翻了翻东阳土布做成的襁褓。一张大钞掉了下来，还夹一张红纸。“呸”，乞丐向红纸吐了口唾沫，把钱往耳边一贴，又把孩子扔在了地上。那张红纸飘在了雪里。楼某某和丈夫赶紧上前抱起了孩子。捡起的那张红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生辰八字。

　　亲生女儿小英回忆，不只是孩子，楼某某看到可怜的小动物也经常往家里带，有时候半夜起来给小猫喂食，放在肚子上焐着。

　　日子最穷最难的时候，老两口也想把孩子送个好人家。他们给孩子洗了澡，用干净的布包好，放在富裕的街区。然后就躲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希望有条件好的热心人把孩子抱走。可是一天下来，孩子嗓子都哭哑了，人们也只是看看，没有一个人肯把孩子抱走。老两口叹着气，又把孩子抱回了家，饱饱地喂一顿奶。

　　楼某某病中，一位远在英国名叫费XX的女孩发微博为老人祈福：“金华SS亭妈妈，我也是你救下的一个孩子。”破败不堪的SS亭竟是她的出生地。

　　当年，距离SS亭不远处有一家医院的分院，在计划生育政策被强力推行的时候，一些孕妇被强制送到这里堕胎。费XX的妈妈当时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她咬牙从二楼跳了下来。一路跌跌撞撞，摸到了SS亭的时候，她就剩半条命了。当夜，她就在楼某某的帮助下生下了费XX，也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追悼会上，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颤巍巍地给楼某某的遗像下跪。当年，她养不起孩子，曾把孩子放在了楼某某家的门前，后来条件好了，又把孩子抱走。这样的事在楼某某那里司空见惯，最夸张的一次，一觉醒来，门口放着3个孩子。

　　AA村老支书李美秀说：“他们穷，可做人硬碰硬，从不小偷小摸。”SS亭四周都是AA村的田地，种着玉米番薯，可家里再没有东西吃，他们也不会向田里伸一根指头。村里有人去世，会雇人哭灵，楼某某嗓子哑没法哭灵，就替人家穿丧服，赚一点钱。

　　孩子们的玩具、衣服，都是楼某某从垃圾箱里捡来的，楼某某常念叨：“我们不抢不偷，可以去拾。”

　　30多年前，楼某某就说过类似的话：“我们不偷不抢，用拾来的破烂养孩子，不能算是做坏事。”

　　这话是说给前来SS亭调查的民政部和浙江省公安厅组成的特别调查组听的。那时，“SS亭老人捡垃圾抚养弃婴”的故事轰动全国。但在当时，这并不被认为是善举，楼某某被认为“给社会主义抹黑”，“SS亭是计划生育的黑窑”。在当地主管部门的一份《关于SS亭问题的调查报告》中，SS亭被定义为：“长期以来成为流浪乞丐的栖息之地，滋长着各种危害社会的隐患。”二人的“罪名”是拐卖婴儿，破坏计划生育。

　　直到特别调查组亲自来了解情况，看着他们的生活环境，以及一屋子的孩子，调查组的所有人都与楼某某郑重地握了手。据小编称，曾经风靡全国的电视连续剧《渴望》中三集涉及弃婴的内容，就是以SS亭故事为蓝本编写的。

　　1994年，楼某某告别相守了31年的破凉亭，在政府的帮助下搬进了市区的四间红砖瓦房。

　　第二年初春，老两口在新家门口支起了卖爆米花的小摊子。当地媒体拍下了一张照片：这天天气晴好，大爷张某某在旁边摇着风机，咧着嘴，楼大娘手里握着一包爆米花，小声叫卖，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就在这张照片冲洗好的第三天，张某某走了。

　　在小菊的记忆中，妈妈极少哭。老伴去世是一次，还有一次是一个孩子病死。老两口那几天拼了命地捡破烂换钱想给孩子看病。眼瞅着就要攒够了，可孩子等不及了。楼某某看着病死的孩子，眼泪顺着脸上沟沟坎坎的皱纹流下来，无声地哭。

　　楼某某捡来的女孩中，小美、小菊、小晶作为养女长期陪伴着她，大多数孩子被人领养。小方和小圆两岁时被河南某部军官领养。抱走之前，楼某某仔仔细细给孩子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孩子交给了他们，楼某某还是放心不下，又追到了火车站。最后她也只是眼巴巴地多看了孩子一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2000年，小美成为第一位出嫁的养女。后来，小菊、小晶也相继出嫁。楼某某亲生儿子张TT今年46岁，还没有结婚。最初收养孩子时，还有闲言碎语说老人收养女婴是当童养媳。尽管生活拮据，每个女儿出嫁时，楼某某都会准备一个脸盆一个马桶，还有一床亲手做的被子。

　　小美说：“当地女孩出嫁时，多数女孩的妈妈会要礼金，我妈妈一分钱都不要。她就希望我们过得好。”

　　楼某某下葬了。女儿们为母亲点亮的长明烛还在细细地燃烧，照着楼某某生前的家。屋子里全部的家具摆设几乎都是楼某某捡来的。电线在房间里横拉着，线头卷成几个卷吊在一侧。墙壁上黑一块白一块，内层砖块的缝隙清楚地透过灰白的涂料显现出来。墙上挂着的相框里，横竖贴着老人曾经收养的许多孩子的照片。

　　一块拼接出来的光秃秃的木板，两层床单，一铺草席，就是楼某某的床。女儿们给她买来的软床垫立在一侧，习惯了睡硬木板，她觉得软床垫不舒服。窗户就在床头上面，铁栅栏早已全部生锈，一蹭手上一层黄色的铁屑。

　　窗外是铁道，日夜有火车轰鸣而过。窗户密封不严，一觉醒来，鼻头上一层灰。

　　麒某手捧遗像呆呆坐在门前。一个扎着小辫的4岁小女孩跑过来，在老人遗像的额上轻轻一吻。遗像是麒某周岁生日时照的，好心的市民买来了蛋糕，老人咧着无牙的嘴，笑得很开心。

　　楼某某离开人世的一刻，嘴角也是这样，微微上扬，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