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之意不在融资：融资内幕调查

在民营企业急需资金之时，像美国世行集团这样的外商驻华代表处蜂拥登场，他们盘踞在北京的高档写字楼里伺机而动。不要以为他们真能助你解燃眉之急，结果很可能是他们仅仅从你的口袋里掏走了钱。
8月初，记者突然接到一位陌生女士打来的电话。她叫刘菲(化名)，自称是美国世界银行集团的商务代表，对记者的一篇有关民营企业融资的文章很有兴趣，希望能当面交流。

随后，在北京市马甸桥附近的一家高档写字楼里，记者见到了刘菲。公司办公室在写字楼第五层，面积并不大，却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美国世界银行联合投资集团(以下简称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在一些年轻的女商务代表引导下，不时有一些民营企业家进出，据说是在洽谈业务，会议室也因此安排一空。
和同楼的其他公司不同，在美国世行集团代表处的办公室门口，居然有一位保安守门。
到公司不久的刘菲充满了工作热情，把记者视为可以合作的伙伴。她说，公司主要是为中小民营企业提供融资服务，并有意将记者发展成兼职商务代表，以便介绍一些民营企业成为她的客户。
也许刘菲对她的事业深信不疑，不过，她对公司业务的介绍，以及弥漫在代表处的神秘氛围，却引起记者的怀疑。经过记者二十余天的调查，这家外资集团的真实面目才逐渐浮出水面。
诱人的境外融资
为了便于说服，刘菲给记者提供了一份图文并茂的企业宣传册。
这份材料称，美国世界银行联合投资集团是“世界银行合作成员之一。其宗旨是促进发展中国家私营部门投资，从而减少贫困，改善人民生活”；它“提供长期的商业融资，是世界上为发展中国家提供股本金和贷款最多的多边金融机构”。
不但实力和背景似乎俱佳，而且让民营企业动心的是，它能够提供一系列境外融资业务。在它的中文网站(www.wbuigi.com)上，这些业务都能看到。
比如，如果有企业想到海外上市，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可以提供全套服务，并特别推荐中国企业赴美国otcbb□overthecounterbulletinboard缩写，场外柜台交易系统□相当于三板市场□买壳上市，并承诺2个月办妥一切手续。
对于急需资金的民营企业，它推出一项“明投暗贷”业务。表面上，外商给中方企业投资，实际上相当于贷款或借款。中方每年须向外商支付利息，第一年是12％，以后每年8％左右。据称，这项业务可以为一家企业提供100万-2500万美元的资金。
虽然这一利率高于国内贷款，但是对民营企业诱惑力并不校本报在此前曾报道，由于受宏观调控影响，民营企业贷款困难，民间借贷利率已经水涨船高，年利率一般介于12％-18％。在有些地区，短期借款的年利率已达到36％，甚至更高。
此外，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推出的服务还有：为中国企业提供信用证租赁融资、安排风险投资、在境外注册或收购银行等，无一不是让国内企业既新鲜又陌生的跨境融资业务。
对希望融资的企业要求也不复杂：项目不分行业，只要求企业的年税后投资回报率不低于20％即可。不过据刘菲说，公司将客户对象主要锁定在中小民营企业上。
对于需要资金的民营企业而言，如果能通过美国世行集团融资成功，肯定不是坏事。在数十名像刘菲这样商务代表的努力下，公司每天都会接待一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民营企业家。
他们怀揣梦想，也许抱着侥幸，希望能从这里得到国际热钱。但是，本报的调查表明，美国世行集团有太多令人怀疑的地方。
世界银行出面澄清
如果细心一些，仅从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印制的宣传册中，就能发现不少可疑之处。
在宣传册中，美国世行集团强调是世界银行集团合作成员之一，并留下联系邮箱□beijing＠worldbankusa.com。这些都似乎在暗示，它与世界银行关系密切。
不过，世界银行并不买账。其驻华代表处外事官员李莉证实，世界银行与美国世行集团毫无干系。最近，世界银行驻华代表处接到一些民营企业家的查询电话后，才引起他们对它的注意。
“我们已经向他们发出律师函，要求他们不得以世界银行的名义开展活动。”李莉说。
根据公司的宣传册，美国世行集团在美国的地址是：纽约州纽约市美国大道1040号24楼。集团总裁叫约翰先生。宣传册上还印有集团办公楼的仰视图——那是一幢雄伟的摩天大厦。
为准确起见，记者委托一位在纽约的中国留学生实地查看。据他说，该地方确有一幢大楼，但大楼上并没有任何与美国世行集团有关的标识。一般只有财力雄厚的大企业如“美洲银行”，才有可能在纽约的黄金地带拥有带有自身标识的大楼。
记者登陆美国黄页□www.yellowpages.com□，在纽约市区域内输入美国世行集团的英文名称，结果显示不存在这家企业。一般而言，这种检索是不会漏掉当地的知名企业。
当记者从北京市工商局检索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的信息时，却发现它在美国的地址是另外一个地方：纽约城113号巴克斯达职业中心新城堡园。它在中国登记的地址是：北京市东三环京信大厦0733室。登记日期是今年的3月2日。
8月24日，记者来到京信大厦0733室，发现只有一间不大的办公室，由一家韩国化妆品公司租用。据一位职员介绍，从4月份他们就在此办公。
据记者调查，美国世行集团在北京真正的办公地点主要有两处：一处在金融街的投资广场，另一处在马甸桥附近的北京科技会展中心b座写字楼。每一处租用的面积都不大，但在入门处，必然悬挂中美两国国旗。
宣传册上介绍，它在北京的首席代表是马克思常——一个相当奇怪的名字。首席助理是王永君。在它的中文网站上，这个马克思常又变成了马克斯常.周，似乎是个中国人。
刘菲说，她从未在公司见过这位马克思常先生，代表处的实际负责人是王永君。不过，他也并不常到代表处。
记者曾数次致电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要求采访王永君。接电话的小姐总是在谨慎地问明来意后，答应帮忙联系，但就没了下文。有一次她终于给了王永君的律师电话。这位张姓律师在电话中表示，王永君一直忙于商务谈判，没有时间接受采访。
根据美国世行集团中文网站上的介绍，它的常年法律顾问是美国国家第一律师团亚当斯律师。记者向两位了解美国法律界的人士求证，他们表示，美国或许有叫亚当斯的律师，但从未听说过美国国家第一律师团。
似曾相识的融资游戏
记者通过进一步的调查得知，在担任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首席助理之前，王永君是另一家外资金融集团北京代表处的首席代表。根据宣传材料，这家企业叫美国国际财富联合投资集团(以下简称美国财富集团)，注册于美国加州，每年可组织资金200亿美元左右。[page]
这家自称有如此实力的国际财团，它的联系邮箱地址却只是yahoo的免费邮箱，表明企业没有自己的邮箱系统。而且，它的英文名称居然是：americaninternationalwealthcoalitioninvestgroup。粗通英文的人都能看出，这个英文名有多么蹩脚！
在google上，也搜索不到它的大名。
而在它长长的战略合作伙伴名单中，包括许多闻所未闻的组织，比如全球总统联合会、全球财团联合会、美国中央电视台、世界媒体记者联合采访中心，以及前面提及的美国国家第一律师团等。
但这似乎并不妨碍它在华开展业务。北京市工商局的企业登记信息表明，它在北京的代表处注册于2002年8月。
记者注意到，这家公司所提供的融资服务，与美国世行集团如出一辙。前者的中文网站(www.aiwci.com)与后者的也大同小异。不同之处主要在于，后来出现的美国世行集团的英文名称更为地道，以及不再使用免费邮箱。8月10日，记者找到同样在金融街投资广场办公的美国财富集团北京代表处，发现已经人去楼空，门上贴着一则简短通知：“我处接美国国际财富联合投资集团总部指示，因对华业务战略调整，暂迁至香港。”
落款时间是7月26日。代表处的公章与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的非常相像。
在宣传材料里，美国财富集团北京代表处曾宣称，它在国内有诸多成功融资案例，并举出两个例子：甘肃的亚盛集团(600108)和黑龙江的北亚集团(600705)。
但是，记者分别电话联系上这两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周长生和刘贵亭，二人均否认美国财富集团曾为其成功融资的说法。“我今年64岁，这种骗子公司见得多了，理都不用理它，”周长生气愤地说，“现在银根收缩，企业正面临资金困难，他要真能为我们融来资就好了。”
刘菲说，美国世行集团刚在北京开展业务，还没有听说有成功案例。
醉翁之意不在融资
从表面的逻辑看，即使通过美国世行集团融资不成功，中国的民营企业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但是，魔鬼隐藏在细节之中。
记者曾得到一份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的内部文件——《关于代表处代表第一次与中方企业面谈内容纲要》。这似乎是一份行动指南，对商务代表的言行举止，以及民营企业可能担心的问题都有精心准备。
《纲要》里清晰说明，所有融资方式的前提是，企业须先提供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和商业计划书。这部分需要聘请境外机构撰写。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撰写这种所谓符合国际惯例的商业文件需要收费。
如果钱让其他中介机构赚走，似乎又与美国世行集团无关。但是，它另有巧妙之法。
据刘菲说，它推荐的境外机构是美国国际标准项目研究院——又一个闻所未闻的机构，由它负责撰写此类商业文件。这家机构又以“提高工作效率”名义，委托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进行收费。
显然，如果一家中国企业想融资，须将这笔钱打进美国世行集团北京代表处的账户。费用还不低。
据刘菲说，收取费用和融资额度大小有关，一般每百万美元的融资，大约收费2.5万美元。如果融资额度高，费用还可以双方商量。
如遇企业质疑，为什么要聘请境外专业机构撰写呢？《纲要》给出标准答案：“a.中外会计准则不完全一致；b.目前我们市场经济运作模式还不能完全与国际接轨；c.外国对中国境内的企业机构资质和信用不认可；d.外国人看不明白中国人翻译的英文……”如果有企业提出，有钱不敢支付，可否等外资到位后加倍支付？《纲要》也早防到此招，标准回答是：“若有钱不敢和不愿付，外商认为您不诚实，不公平，没有风险意识，这种人不能合作。”
显然，即使企业不能融资成功，这笔不菲的费用是需要预先支付的。
其实，这份旨在帮助商务代表说服客户的《纲要》，读起来很有娱乐性。比如，在第一条就规定：“女士穿职业装和套裙，发型整齐，湿润，每人自带文件夹，用好笔、世行专用纸，给客户第一印象非常正规。”
关于见面，则要求“主谈人先坐在上方正位，客户在不受干扰的方位，微笑、热情、赞美中互换名片”，“双眼看着讲话人的双眉之间，不时微笑、点头、记录……”不可能实现的融资在专业人士眼里，美国世行集团所提供的各种融资承诺，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两个月办妥国内企业去otcbb上市，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大成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于绪纲博士说。他主要从事资本市场方面的法律业务，不久前还帮助一家国内企业赴otcbb买壳。
他表示，国内企业要在otcbb买壳上市，整个过程相当复杂，仅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就需要两个月。能在半年内实现上市，就已经相当快了。
这位梁定邦的学生还解释说，像“明投暗贷”的融资因为它逃避了国家监管，在政策上是绝对不允许的。其他如信用证租赁等，属于跨境融资，也必须经过国家外汇管理局的批准。
美国世行集团在华提供的各种融资业务，至此似乎只余下一个不言自明的目的。
据知情人士透露，像美国世行集团这种运作模式的外商驻华代表处，仅在北京就有多家，主要云集在北京市国贸和金融街一带的高档写字楼里。据甘肃亚盛集团董事长周长生说，他在上海也遇到有欺诈性质的所谓外国金融集团驻华代表处。
北京市商务局贸易管理处的一位负责人并不惊诧，她显然对这种现象已有耳闻。她说：“在美国，注册公司比较容易。目前活跃在国内的不少外资投资集团，很多是中国人注册成立的。他们通过在华设立代表处，利用国内企业不熟悉国外情况，又急于融资，从而实施欺诈活动。”
据了解，外国企业在华设立常驻代表机构，一般须经过商务部门的审批，并需要到工商部门登记注册。由于外商代表处只可从事联络活动，审批也相对简单，申请企业只需要提供开业证明复印件和金融机构出具的资信证明即可。
在工商局那里，登记注册外商在华代表处也不困难，要求与商务部门审批条件类似。此外，自今年7月1日以后，外商设立驻华代表处，一般不再需要行政审批，直接到工商局登记注册即可。
北京市工商局外商处的李海江解释说，外商驻华代表处不能从事经营活动，也不具法律地位。在登记注册时，不像对待设立外资企业那样严格。所以，有些顶着赫赫名字的外商驻华代表处，其实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实力。
不过，他也表示，目前国家关于外国企业常驻办事机构的管理办法，是1980年代初出台的，当时中国还未有大量外资进入，情形也远未有今日之复杂。比如，当时规定，对外商驻华代表处的处罚权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
“现在外商驻华代表处已四处开花，如果全部依靠总局进行监管，也有现实困难。”李海江说。[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