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期支票当货款潜规则里藏危机

　　家居业是中山产业集群的重要组成部分，约占工业产值和增加值的五分之一，分布在中山十多个镇区。“一镇一品”的产业集群在发展过程中日渐凸显出组织度不足、缺乏有效互动链接、长远发展动力不足等问题。中山市委、市政府打造的“中山美居”如何在当前经济发展的大背景下，最大限度发挥产业集群效应?家居产业如何实现转型升级?本报媒体深入灯饰、五金、家具、服装、小家电等家居行业展开调查，透视行业发展，探索传统产业转型升级的新路。

　　去年7月，古镇A灯饰厂走佬事件引发较大震动。媒体近日回访发现，被欠款的供应商们至今未收到钱，其被骗的手法主要是A开具的远期支票无法兑现。媒体调查发现，虽然教训深刻，但远期支票似乎并未消失在灯饰行业之中，仍有远期支票在企业之间流转。在中山的其他镇区，也出现了因远期支票而发生的走佬事件。

　　媒体从中国人民银行中山市中心支行获悉，为治理空头支票，该行从今年6月30日起，已在全市实施支票核销管理制度。

　　【调查】

　　货款：拖一年未兑现

　　26岁的女孩小张与父亲在古镇长安路附近经营一间灯头店，在这个古镇最大的灯配城之一的地方，质量过硬的产品和能说会道的嘴巴是她挣钱的两个法宝。女儿来到中山之后，父亲老张将生意慢慢移交给了女儿，如今依靠这个女儿，生意越做越好。

　　去年7月初，中山古镇知名的A灯饰厂老板跑路，引发业界强烈反应，数十个供应商超过2500万元的货款随着A老板的跑路打了水漂。小张的灯头店损失22万元，虽说与损失三四百万元的供货商相比，这个数字并不大，但对这个仅由3个人组成的小店而言，这可是一年的盈利。

　　两年前，小张的父亲老张从江苏来到中山古镇打拼，由于不熟悉市场又没有客户，第一年损失了不少钱。去年3月，从家乡一间学校辞去老师职务的小张来到古镇帮父亲打拼，没想到仅仅过了3个多月，好不容易有些进账的时候却被A跑路将钱带走了。“这两年，我净亏30万元。”老张告诉媒体，这其中就有两次跑路，第一次跑得少，没想到第二次跑了22万元之多。

　　“虽然谢XX被抓了，但现在我们也没收到货款，”小张淡然地向媒体表示，“这个钱，我们估计要不回来了。”她所说的谢XX就是A灯饰厂的老板，去年7月底，他就已被抓，但他失去还债能力，一年已经过去，然而一直到现在，小张还没有拿到一分钱。

　　走佬：似乎成了常态

　　在古镇的灯饰江湖中，A并非唯一走佬的企业。不过，由于A灯饰厂规模大，被拖欠货款的企业多，所以引发了强烈的连锁反应。

　　“不久前，横栏一家灯饰厂也跑路了，我们又损失了几万块钱。”小张说，目前，古镇的灯饰企业跑路似乎成了一种常态。不过，这次小张并没有像上次的A走佬事件那样报案，因为她觉得，一方面金额并不大，另一方面，即使警方进行了调查，最终也很难把钱要回来，还要劳心劳力，如果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找没有跑的供货商努力挣钱。

　　“我们经常听到跑路的灯饰厂，基本上一个星期就有一家。”虽然满是无奈，但小张并没有打算离开，她是家中的独生女，来古镇就是为了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我做10家，即使有2家跑路了，但我还有8家，我就还有得赚。”

　　小张的话得到了李XX的验证。“据我所知，最近一个月内就有两三家生产商跑路。”李XX今年30岁出头，与小张不一样，他已经走过了最初的“门市阶段”。 2009年，他的门店只卖配件，去年10月，该门市最后变身拥有40个员工的灯饰生产商，并正式创立品牌、入驻灯饰企业孵化园区，主要生产LED灯饰。

　　“除了有生产商跑路，今年还有两家物流公司也跑路了，原因就是货款收不到。”李XX告诉媒体，虽然古镇的灯饰产业很大，但每个细分行业的从业者并不算多。“大家用的灯珠、电源质量好的就那么几家。如果哪些企业走佬了，都会听到同行抱怨。”李XX介绍称，在跑路的两家物流公司中，其中一家的货是从古镇发往山东，带着价值上千万的3个货柜的货跑了。

　　灯饰江湖

　　【探究】

　　供应商 经销商

　　远期支票：代替了货款

　　经过30多年的发展，古镇灯饰产业已经被打造成覆盖周边三市11镇区，年产值超千亿元的灯饰产业集群。大到灯罩、灯饰造型，小到灯头的铆钉、发光二极管，都有专门的企业生产、经销。

　　A走佬事件的爆发，其源头除了经营不善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远期支票泛滥。当时的A走佬事件中，就有人收到了出票日期为数月后的“空头支票”。

　　在古镇的灯饰市场，各个生产环节的企业之间往往采用月结的形式支付货款。这就意味着，上游厂家的钱进到下游厂家之后并不会立即变现，而是要在一个月甚至数月之后才能兑现。此时，远期支票就成了厂家之间临时结算的凭证。

　　所谓“远期支票”，即出票日期距现在一段之后的支票，按照相关规定，支票必须在出票日期当天或之后才能兑换。在A走佬事件中，供应商贺先生在当年6月初就已经收到了出票日期为8月底和9月的支票，而这些支票用来支付4、5月的货款。其他供应商的情况与贺先生情况类似。直到发现出票日期为6月底的支票无法兑现时，供应商们才知道：A要走佬了!

　　由于这条生态链一环扣一环，这些远期支票甚至成为一种“货币”，变成商家间的一种可以流通的支付模式，直到出票日期到来。在A走佬事件中，就有A供应商将支票转给上游供应商，而上游供应商发现无法兑现后又一环环找回来。在A跑路后供应商抱团时，媒体就发现还有上游供应商参与，目的是看住客户以免他也跑路。

　　外市支票：仍大行其道

　　事实上，由于远期支票存在未来不能兑换的风险，在我国是不允许签发的。如《支付结算办法》就规定：“单位和个人办理支付结算，不准签发没有资金保证的票据或远期支票，套取银行信用。”然而，这种情况在古镇的灯饰市场并不鲜见，在A灯饰厂跑路之后，这种情况仍然存在。

　　曾为A提供灯饰外壳的供应商黄XX称，在A走佬事件之后，他对古镇的客户都留下了戒心。“古镇的客户要么就给现钱，要么就转账；如果是老客户可以酌情晚一点，但也绝不会收出票日期在两三个月后的远期支票。”其称，凭借他的谨慎，继A走佬之后，他再也没有过因支票无法兑现而产生损失。

　　相比之下，仍在古镇的老张就没有这么多顾虑，6月，他手头上就有一些客户送过来的远期支票，其中一些支票出票日期在8月15日之后。值得玩味的是，这些支票并非全部来自古镇，还有不少来自外市的支票，出票的银行也各不相同。“市场就是这样，有时候为了做生意也得收。”老张说，这种预支的模式与月结息息相关。

　　对于远期支票，李XX说他已经司空见惯。“一般来说，能给现金我们都要求给现金，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也会收出票日期在20天到30天之间的远期支票。”他向媒体举了一个例子，比如按照月结的约定，5月份的货款要在6月15日左右结清，这时候他们就会收远期支票。

　　“不过，这也产生了一些让我们担心的问题。比如说我有一个客户，每次订单都是付三成的现金，还有七成的货款则是给45天之后的远期支票。如果他给了我们一个大单，一个月的时间都做不完，也拿不到货款，这时候我们又要向供应商月结，就会产生资金周转不灵的问题。”李XX表示，这仅仅是一个客户，事实上客户会更多，那么资金周转会更加困难。

　　【对策】

　　制定核销制度治远期支票

　　事实上，因远期支票而走佬的事件并非集中在古镇爆发，此前，跑路事件已经出现多次。在今年3月份和6月份，南头樱达电器和三乡孟昌摄影器材也先后爆发了老板走佬事件，其中上游的供应商们也因远期支票无法兑现而受到牵连，被拖欠的货款多达上千万元。

　　2012 年4月1日，中国人民银行中山市中心支行制定了支票核销管理制度，这一制度率先在古镇试点实施。之所以选择古镇镇试点的原因，就是因为该镇及周边地区(包括中山市其他镇区和附近地市)长期形成远期支票结算习惯，成为空头支票高发区，对当地信用环境和经济社会秩序产生较大的影响。2010年9月底，中山市横栏振发货运快递服务部资金链断裂，签发的远期支票无法兑付，甚至引发了群体性事件。

　　据了解，支票核销管理制度主要包括支票销售、支票核销、支票限售、支票特殊销售管理等方面的内容。单一支票账户月支票购买量超50张，将在30天内限期核销，同一账户支票逾期核销率大于10%，系统将自动向全市银行机构发布该单位或个人限售支票信息，提示账户风险。

　　银行建议企业拒收远期支票

　　2012 年4月1日，支票核销管理在古镇镇试点实施，全镇11家银行机构32个营业网点14，053个支票账户纳入试点范围。2013年7月1日，支票核销管理制度进一步推广到小榄镇、东升镇、横栏镇、沙溪镇，共18家银行机构201个营业网点31,988个结算账户纳入试点范围。从上月30日起，这一制度已在全市推广实施。

　　按照人民银行的调研，这一制度取得了很好的效果。2012年古镇镇签发空头支票比上年下降16.21%，占全市空头支票的比例由2011年的21.36%下降至2012年的17%。与此同时，试点地区企业或个人主要依赖支票结算的方式得以改变，其他支付结算工具使用占比明显增加，其中对远期支票有较强替代作用的商业汇票使用比上年大幅增长——笔数增长54.89%、金额增长28.99%。

　　不过，为何目前市场上仍然存在超过1个月以上的远期支票呢?中国人民银行中山市中心支行相关负责人告诉媒体，按照支票核销管理制度，上一年度单一账户月均支票兑付量少于50张(含50张)的，该账户支票不需要限期核销。所以，市场上会出现超过1个月远期支票存在的可能。

　　另外，媒体调查发现，虽然中山市已经实行支票核销制度，但周边城市并未实行该制度，这就导致了异地远期支票的出现。在A走佬事件中，不少供应商出具的支票显示并非来源于中山，开户行是中国建设银行河源新市分理处。在老张目前持有的远期支票中，虽然也有中山本地银行开具的远期支票，但也有开户行是江门、南海等各地的支票。

　　A灯饰走佬案件发生后，中国人民银行中山市中心支行及时进行了关注和跟进，并对有关镇区企业宣传票据制度，提示关注异地支票开票人资信，拒收远期支票。对于中山本地的远期支票管理，除现有的支票核销制度外，还将对银行进行支付结算考评，考评结果将对银行造成一定影响。

　　暗藏危机

　　远期支票 空口承诺

　　【示警】

　　跑路缘于诈骗或盲目扩张

　　在远期支票的“赊账”模式下，李XX为了解决资金周转的问题，会以让利的模式与上游供货商签订协议，以此风险共担从而减少损失。

　　对于为何会出现企业走佬的问题，有着古镇灯饰产业“教父”之称的中山市照明电器协会会长、XX灯饰集团董事长区XX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走佬的企业不是大和小的问题，而是人的品质问题，一个是经营不善，一个是不负责任。”区XX认为，这些企业存在盲目扩张的行为，“拼命来撑大，骗得好的就多骗一年，骗得不好的就走佬。”

　　与区XX的见解一样，曾长期主管古镇经济、现任古镇镇长的魏XX表示，这种情况已经存在多年，虽然跑路的企业绝对数很高，但要分清楚具体是怎样的跑路情况。魏XX介绍称，这些人先注册公司，然后大量进货，低价批发给销售商。“刚开始不赚钱也无所谓，甚至还会贴一点，这样生意肯定很好，一个月做几百万元的生意很容易。”供应商送过来就付现钱，使得企业的信誉度很高。不过，过了几个月后，这家企业开始赊账，但由于之前的信誉度，供应商都愿意发货给他。赊了几个月账后，这家企业就屯了几百万元的货品，除去此前亏损的，还能挣几百万元，然后就跑路了。

　　“A这个企业就壮大很快，刚开始都是很爽快的人，几个月以后就开始赊账，那就很容易出问题了。有些货运企业也是这样。这种叫做诈骗性的跑路，跟经营环境和经营的商业模式没有关系。”魏XX称。

　　企业应提高警惕防走佬

　　除了诈骗性跑路，区XX认为，跑路的都是刚出道、没有经验、产品质量不是很好的人。“但是真正做好产品，搞好研发，收现钱还是有很多人来。欠钱也可以，但必须在这个行业做了五年、十年，有一定知名度。”其认为，这些被欠款的供应商出事了才找上门，很难监管。行业协会和政府也只能加强宣传，让企业提高警惕。

　　事实上，作为古镇灯饰产业龙头的XX灯饰集团也“交过不少学费”。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XX生产的灯罩有三四百万，但交货10天才收到5万块钱。“后来我就认钱不认人了，有钱就有交易，没钱没交易，不勉强做生意。”区XX称，XX20多年来收不到的货款起码有几千万元。“现在有些企业租个铺面就可以做到几百万，作为当事人也要多了解一下，学习银行对客户进行考察。”

　　之所以说黄XX谨慎，除了新客户收现钱外，他就学会了像银行那样的考察。“有些老客户实在要开远期支票，我们就会去看看他有没有固定资产，在这边做的时间长不长，而且不会要时间太长的远期支票。”其称。